“医生说我恢复得挺快,前几天还连床都下不来呢,现在已经能试着走路了。”23岁的和秀娟穿着宽大的睡衣,撑着助行器在客厅里缓缓挪动着脚步。
半年来,秀娟先后接受了两次腰椎畸形矫正手术。第一次并不成功,术后没几天,固定腰椎的螺丝松动滑脱;第二次手术做完后,虽然畸形问题得到了明显改善,但她的右腿却一度失去知觉,卧床好几个月。
“脊椎上的神经很多,手术肯定会有风险。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出院后,秀娟每天都给自己安排很多康复训练。她深知,只有这样才有望早日回到学校,踏踏实实念完大学。
和秀娟是恩罗村里远近闻名的“不怕疼”。
恩罗村,这个位于我国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营盘镇的小村庄,是我国“三区三州”地区典型的少数民族深度贫困村。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因为无处筹钱,几乎全都接受了“小病靠扛,大病靠天”的命运安排。
但秀娟却从不信命。
这个倔强的白族姑娘咬着牙跟命运较量了整整15年,终于盼来了“把腰板挺直”的新日子。
一个连针都扎不进的鼓包
和秀娟的脊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折磨了5000多个日日夜夜。
2005年的一个早上,正在读小学二年级的秀娟本打算跟着姐姐一起到对面村子玩耍,谁知刚走出家门没几步,小秀娟就突然一屁股歪在地上。
“她整个身子都蜷成了一团,扶着后背躺在地上哇哇大叫,不停地喊疼。我吓坏了,赶紧去叫妈妈。”秀娟的姐姐回忆说,妈妈急火火地从田里赶回来,背起秀娟就往赤脚医生家里跑。医生撩起秀娟的衣服,发现她的后腰冒出一个鼓包。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这不过是个发了炎的脓包,打打针、吃吃药能治好。没想到前前后后治了好几个月,不仅鼓包一点没消,秀娟的疼痛也丝毫未减。
“当时我家住在半山腰上,为了给我治病,妈妈每天晚上都要背着我走好几里山路去打针。”秀娟深深记得,因为太害怕打针,每次出门前她都会哭闹不停,“好几次因为闹得太凶,打完针还没到家,我就在妈妈背上睡着了……”
就这样,妈妈背着她一治就是大半年。谁都说不清秀娟的后背上到底挨了多少针。
直到有一天,当鼓包硬得连村里最粗的针头都再也扎不进去,大家才意识到,秀娟这场病可能不像赤脚医生说得那样简单。
一场没能长个儿的童年
这个“疼起来能要人命”的大鼓包把秀娟的脊梁越压越弯。因为每天只能驼着背、弯着腰、挪着步子缓慢行走,村里的孩子给她起了“蜗牛姑娘”这样一个外号。
秀娟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村里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小小年纪的秀娟背上了这样一个沉重的硬“壳”,害得她每天只能像个老人一样蹒跚而行。
为了找出病根,爸爸妈妈又一次背上了秀娟,全家走了四五个小时的山路到镇上医院检查。最终,八岁的秀娟被诊断为骨结核,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动手术清除病灶。
做手术需要一大笔钱,这些钱该去哪里找啊……毕竟,那些把秀娟扎哭上百次的针剂,已经花光了这个家庭的全部积蓄。
秀娟的父母都是农民,为了养活全家老少,夫妻俩守着十几亩庄稼地日夜劳作。
“虽然田里就种着水稻,可我们谁都舍不得吃米。”从小吃洋芋长大的秀娟永远都忘不了,为了给她治病,爸爸妈妈卖掉了家里所有的牲畜;很长一段时间,家中的积蓄只剩下不到50块钱,每天晚上,爸爸妈妈都要守着柴火堆“掰着手指头盘算日子”。
为了挣钱给女儿治病,秀娟的爸爸决定到外省打工;家里的一切农活全都留给了妈妈。秀娟的妈妈天生内向,自从女儿生病后,她更是日日自责、夜夜担心,没有一天能睡得踏实。
“别人家的孩子每天都在长身体,我姑娘的背却越压越弯,个子都不起来了。”妈妈说,在那些攒钱等着做手术的日子里,她只能给女儿熬各种草药,盼望这些土药方能帮助秀娟减轻病痛。
从每天打一针到顿顿喝汤药,尽管家里想尽了办法,秀娟后腰上的鼓包还是越长越大、越长越厚。
姐姐说,小时候的秀娟生得高高壮壮,谁见都说这丫头以后能长大个儿。别看秀娟比自己小了两岁多,每次打起架来,姐姐从来打不过她;但自从八岁那年生了病,秀娟的个头就再没能超过姐姐。
一位考上临床医学的病号
秀娟记得,从小学二年级以后,她就再也没上过体育课了;就算走一样的路,她花掉的时间也会比别人足足多出一倍。不仅如此,每隔一段时间,那种“疼进骨髓里”的剧痛就会突然发作,折磨得她根本无法正常生活。秀娟算过,光是读小学的这五年里,她就足足休学三次。
2010年,爸爸带着打工挣回来的3万块钱把秀娟送到昆明市第三人民医院,12岁的她接受了人生中第一场手术。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清理了病灶,但因为治疗时间拖得太久,秀娟腰椎处的问题没能得到根治,她依然只能佝偻着身子生活。
进入青春期后,尽管疼痛来得更加频繁和剧烈,秀娟却觉得自己皮实了不少。
“小时候每次疼起来都觉得受不了,长大以后好像就慢慢变习惯了。”已经读中学的秀娟发现,每当疼痛袭来,阅读比止疼药更有用。因为情况特殊,学校特别安排她与姐姐同住一间宿舍,每天晚上姐姐都会一边帮她按揉后背,一边陪她看书学习。
“那时候学校离家距离比较远,因为我走路实在太慢,所以就很少回家。”就这样,尽管又遭遇过几次短暂的休学,但是因为“把赶路的时间都省下来读书”,秀娟没再落下任何一门功课。
2017年7月,秀娟参加了全国高考,她以高出云南理科一本录取线36分的成绩考入了昆明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
“因为自己病了十多年,所以我特别知道医生的价值。”当医生是秀娟一直以来的心愿。她参加了国家面向贫困地区的定向招生计划,大学毕业后将被直接安排到乡镇卫生院或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工作。
“以后村里要是再有人生病,我就能帮他们治了。”秀娟说。
一笔超过16万元的报销
2019年8月,兰坪县医疗保障局局长李全庆坐了整整一夜的汽车,终于在第二天一早赶到了昆明市第三人民医院住院病房。
她找到正在输液的秀娟:“有国家的医保扶贫政策在,你们谁都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尽管国家的定向招生计划减免了秀娟大学期间的各项学杂费用,但要想顺利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她还是要把身体尽快养好。
2019年7月,刚放暑假的秀娟再次遭遇病痛折磨,这次疼痛来得又急又猛,以前用的药全都压不住了。家里只好叫来救护车,驱车540公里把她送到昆明市第三人民医院。
医生告诉秀娟的母亲,孩子的身体情况已经不能再拖,必须尽快接受手术,否则很有可能瘫痪。医生的话让全家人下定决心:立刻接受腰椎畸形矫正手术,彻底斩断在秀娟身上盘踞了十多年的“祸根”。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住院,秀娟心里依然不停打鼓,她既担心手术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风险,更担心手术背后的高额支出。因为脊椎处布满神经,加之畸形时间实在太长,秀娟的手术将会非常复杂,全部费用估算至少需要十几万。
“虽然爸爸妈妈都让我别担心,但我心里清楚,这些钱就算全家不吃不喝也要挣上好几年。”就在秀娟打算利用网络互助平台寻求社会援助时,兰坪县医保局的工作人员及时找到了她。
由于多年来一直背负着沉重的疾病负担,秀娟一家被评估为建档立卡贫困户,生了病可以享受政府的一系列帮扶政策。整体计算下来,基本医保、大病保险和医疗救助这“三重保障”制度能帮秀娟报销90%左右的住院治疗费用。
“你尽管放心治,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帮你,就算最后还有负担不了的部分,我们也可以发动社会捐款帮你筹钱!”李全庆的一席话,终于让和秀娟安下了心。
尽管第一次手术并不成功,2020年4月进行的第二次手术总算顺利完成。整个治疗期间,秀娟前后一共住了四次院,发生的各项医疗费用总计将近18万元,医保的“三重保障”政策为她报销了16万余元。
一个已成过往的外号
“喔喔喔!”下午六点多种,天还大亮,秀娟家里的大公鸡突然就扯开嗓子打起了鸣。
“它可能还不太适应住楼房吧。”秀娟笑着望向自家阳台。别看这里只有三四平米,却被布置得活像一个动植物园——笼子里养着四五只鸡、塑料筐里栽了五六种菜,不仅如此,阳台护栏上还拉起了塑料绳,上面整整齐齐挂着两排新晒的菜干。
半年前,秀娟一家从农村低矮的木板房搬进了县城新盖的安置房。虽然家里的老房子通过拆旧复垦已经全部拆除,但一家人依旧保留着过去的生活习惯。
“闲不下来,总想种东西。”秀娟的妈妈说。秀娟至今记得当初那些“米都舍不得吃”的日子:在过去的年月里,爸爸妈妈虽然从年头忙到年尾,但一年下来总感觉什么都没忙出来,全家人只能勉强吃饱,更谈不上补充营养。
“现在过的这种日子,以前我们想都不敢想啊……”出院后,秀娟一家作为营盘镇恩罗村的建档立卡贫困人口,搬入了政府为她们准备的易地搬迁集中安置点——位于县城永安社区新房。一家人住进了带电梯、通煤气、足有80平米的楼房。不仅如此,新家的楼下还有一间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秀娟在家门口就能换药拿药、接受后续治疗。
“医保是我家的大救星。这些年我一直生病,如果没有医保,家里肯定早就被拖垮了。”说起国家的医保政策,秀娟的心里满是感激。
从原本预计的“十几万”变成最后自费的“万八千”,国家的医保扶贫政策不仅帮助秀娟彻底告别了压迫她足足15年的腰椎畸形问题,还让这个家庭真正远离了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深渊。
虽然有了党的好政策帮扶,秀娟一家还是打算通过自己的努力生活。为了少给国家添麻烦,即便是在女儿做手术的时候,秀娟的爸爸依然坚持在外打工挣钱。他每天收工后都会跟女儿视频聊天,为她加油鼓劲。“爸爸说,既然连钱都不是问题了,我的腰腿也一定能恢复好。”
做完手术后,秀娟足足长高了10公分。如今,她的个儿头眼瞅着就要赶上姐姐了。再次提到“蜗牛姑娘”这个名字时,秀娟笑了:“这个外号已经成为我的过去,以后每天我都能挺直腰板过日子了!”
图1:刚考上大学的秀娟和父母在旧屋子围着柴火堆聊天
图2:2020年8月,秀娟撑着助行器在新居客厅里“学”走路
来源:《中国医疗保险》医疗保障脱贫攻坚专刊
作者:《中国医疗保险》杂志社 刘砚青